淡风轻地,从丢孩子的那个下午开始,追溯自己5年的寻子路。
我始终记得他讲故事的样子,没有表情,没有起伏,那些在我听来离奇的往事,从张先生嘴里说出来,都平淡到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。当然,大家都清楚故事的结局,女儿是还没找到,再跌宕起伏的剧情,对他来说,都没有意义。
张先生会为了好心算命师傅的一句指点,就远赴千里,去‘一个丘陵之中的王姓村落,找一户屋前有河、屋内有大黄狗的人家’,找被拐的女儿。任何一点线索,对他来说,都是希望,都要全力以赴。
张先生的语气里已经没有悲伤可言,可是已经把我牵扯进一场巨大的无助之中,在他依然充满希望的寻子征途,我心里无法抑制、越来越强烈的绝望,显得如此渺小软弱。
我们聊到某一段经历,他的记忆开始模糊,这时他从办公桌左手边的第一格抽屉,拿出一本满是皱痕的日记,手写的。
这个年代,已经很少遇到手写日记的人了,眼前这个糙汉子,竟然有如此细腻的习惯。我忍不住问了他原因。
他说,自己初中文化,从来不是感性的人,一直到丢了女儿。‘等女儿有一天回家,我想给她看这本日记,希望她不要恨爸爸,知道爸爸一直在想他,一直很努力在找她。’那么笃定。
一句话,彻底击溃了本来就处在崩溃边缘的我。那是我记者生涯中,唯一一次在采访期间嚎啕大哭。我下意识地中断了采访,道歉,告别,约好明天再继续采访,便夺门而出。
不自觉地,这故事燃起了我极大的同情心,以及野心。
第二天,我如约与张先生再次见面,带着摄影师。
张先生和太太又生了一个儿子,我心里有个画面,配合这个动人的故事,需要全家人配合完成,于是,张太太抱着儿子出现在我面前。
张太太始终顺着眉眼,面无表情,紧紧抱着孩子。张先生告诉我,小儿子出世后,太太几乎不让其他人抱孩子,尤其有生人在时,她会随时保持警惕。
我想摆拍一张全家福。一个充满希望的等女儿回家的画面。没有什么比这画面更接近我对这家人生活现状的想象了。
张先生、张太太、儿子、奶奶四个人位置确定,我把一辆儿童车推进了画面的右下角——这是女儿走丢前喜欢坐的车,张先生一直没舍得扔——制造某种虚位以待的感觉。构图成功,我退到摄影师身后,对着这家人说,稍微笑一笑,表现出一家人欢迎女儿回家的状态。